老家沒有瀘溪河

接了個某某學術年會的兼職,先後搬運過物料、參會嘉賓們的交通接送協調與上下車引導、打包伴手禮、給嘉賓發盒飯、和行李寄存協助。老規矩,想到啥寫啥。
早上某貴婦在賓館異常暴躁,說她已經多等五分鐘了,車怎麼還不開,是在等什麼重要人物嗎?其實主辦方給了發車時間,但第一天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坐車,組長也說車晚些開,盡量跑一趟能都拉走。面對質問,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雙手合十,拜,大聲賠禮道歉後說,「您現在下去,馬上發車」。那一刻我覺得我成長了,別問,問就身段靈活,能屈能伸。嘖,幸虧還有一輛車。
晚上看見參會者拿著主辦方發的盒飯回酒店吃,還沒吃飯的我瞬間就飽了,因為前一天在會場搬物料、裝伴手禮搞到晚上九點多,吃過那兩頓盒飯,那盒飯不能說聊勝於無,只能說非常難吃。小城市對大上海是有一些迷思的,迷思從看見陸家嘴環形天橋周圍的摩天大樓就開始了,三天半的會,拿學生證的本碩博們600,其他人1200,信息閉塞又想進步的才俊們看不懂英文,又上不了外網,只能每年參加這種行業年會,聽別人講SCI,獲取過時的行業資訊,和去年的學術進展。所謂的伴手禮也不過是一個沒印logo的帆布提包,十幾份商業機構的宣傳單,一根筆,一個本子,和一個U盤。世界上最大的不平等是信息獲取的不平等,彌合信息差真是絕好的生意。
第二天散會我們幾個交通協助一起站在會場門口舉著印有酒店名字的KT板,喊人上車回酒店。一開始我還有些拘謹,但一想到這好歹是份工作,撞鐘要撞響。那幾天晚上我是喊聲最響的,感覺鼻子有點紅,我盡力了。
主辦方為嘉賓住宿包了九個酒店,但接送卻不只有九輛車,事實上從會場 - 酒店這種單點發散式根本拉不了幾個人,有些人第一次來上海,散會後還想四處逛逛,也並不想回酒店。倒不如將所有酒店和會場像公交線一樣串起來,兼職們每次到站時提醒乘客下車。當然,又不是我付油費,我現在坐著打字不腰疼,但即便幾個酒店離會場都很近,空車跑來跑去也是要燒油的。
早上在酒店時,有倆姑娘過來問如何取消「叫床服務」,我猜她想問的應該是「叫醒服務」,但還沒等我回話,她們說完自己都笑了,然後哈哈哈哈的跑開了。依稀記得其中有個長得真好看。
又來了新物料,我們被喊到倉庫裝伴手禮,忙活一早上,下午有人提了很多外賣咖啡進來,說是主辦方點給物料組同事的,沒有交通協助組的份。我不關心是誰點的,我好奇的是非要當著我們的面分麼?不患寡,而患不均。
活幹完了,物料組集體裁員,倉庫只剩我們交通協助的幾個閑坐著,生怕我們出去薅羊毛,除了偶爾還有搬運的活,哪也不許去,進會議廳聽講也不行。下午最重要的工作是刷手機、吃飯、喝水、放水,與其說是放水不如說是放風,起碼去衛生間的這段路還是自由的。
我很好奇為什麼主辦方對員工這麼吝嗇?那麼肯定兼職的員工不會變成客戶麼?前一天散場時我分明看見幾個兼職加了展商微信,展商也大方拿出自家產品在給大家試用。或者說反正展商們的會費都交了,展商能在會場成交幾個訂單跟主辦方有毛關系呢。
中午協助主家請的士紳、商賈、學者們用膳,送餐到各分會場主席臺;而參會嘉賓們的飯要自己排隊在大廳領,他們一個個拿著的飯票就像一個個捧著的碗,整個畫面更像是荒年地主家在施粥。發完飯後我也領到一份盒飯,原來前兩天的難吃盒飯是臨時從外面買的,今天的盒飯是主辦方跟賓館采購的,是不太一樣,想給主辦方唱段《蓮花落》,可惜來的匆忙,沒帶板兒。
整個會議流程設計是有問題的。樓上樓下都是會議廳,參會嘉賓們在大廳排隊領完盒飯在哪吃呢?也難怪有人會把盒飯帶回酒店。裝伴手禮時有人說我們把主辦方吊牌掛反了,一個一面三個口袋、另一面兩個口袋連logo都沒有的帆布包居然也分正反,跟這種高標準相比,讓參會嘉賓們被迫站在走廊紅毯上吃盒飯就顯得很滑稽。
最後一天被安排到行李寄存處,有人取行李時隨口問上海有哪些好吃的想帶回去,我看他拿著主辦方發的點心禮盒說:「瀘溪河還不錯」,他說:「瀘溪河不是哪都有嗎?」我被噎得一時無語,幸好同事在旁邊給他推薦了其他小吃。說起這個不是不難過的,我生活過的十八線小城就沒有瀘溪河,也沒有這樣的行業學術年會。
有些思想鋼印從出生的那一刻就烙上了,從思想觀念的轉變到物質生活的積累,再到社會階級的躍遷需要跨越無數鴻溝。我喜歡的瀘溪河人家早都吃膩了,寫到這有種宿命的無力感。
四天半的年會,工資磨磨唧唧拖了十天才發,而我嘰嘰歪歪摳了1600字。
就醬。